2009年11月11日

虎林鬼戏之一

青石板不平整,行李箱在上面硌着,发出不规则的‘咯咯咯咯’的麻木声音。周缭也麻木地向前大步走。
雾大得看要不清自己的脚趾,连拖得是不是自己的行李箱都有待考证。
“小姑娘,要坐船吗?”
是从左边还是右边传过来的?
“小姑娘!要坐船吗?要坐船吗――?要――坐――船――吗?”
船家的声音仿佛是从更远的地方被抽来的,甚至可以想象一艘不似船的东西从水面上箭一般地划过来。周缭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却被一把温热的东西猛地拽住。接着出现了一张放大的笑脸。
“小姑娘,坐船吧,我都看你走了半个小时了,照理来说半个小时足够你从头走到尾了,”船家无心捉狭,倒是多了几分担心的语气,“照这样走,到天黑就更麻烦了。”
周缭有些尴尬,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被带到了船上。船家一脚跨上了船:“随便坐吧。”
“呃,要……要多少钱?”
“不要钱。我们只是顺路带你而已。”发话的是个少年,坐在小船一端的船篷阴影下面,穿得倒是鲜艳异常,大概是附近中学的校服。
听着这种“我只是出来打酱油的”的语气,周缭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到再次站到不平整的青石板上的时候,面前是巨大的悬铃木道旁树,后面掩映的正是连绵不断的紧闭的商埠大门。
而背后,本来就没有什么水道,有的不过是普通的柏油马路。
周缭紧了紧手里的行李箱把手,更加不能确定自己拖得到底是不是自己原来的那只行李箱。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精瘦且黑,手指浮肿,穿着一身印花绸布衫,戴着袖套,站在门廊里头警惕地看着。周缭急忙说是预定过的,这位旅店的老板娘才温和地冲她笑笑,不由分说地接过行李箱:“小姑娘是来旅游的?这时间刚好,再晚一个礼拜三百块钱都没地方住。”
“啊哈哈,去学校报到,顺路来玩儿。”周缭听着老板娘标准的普通话,反而觉得有些别扭。清早的时候那个司机和她说了一大通她也没怎么听懂,而且怎么都不愿意在大路口的学校那边停车,非要拉到镇子的另一边,说学校那边是什么事故高发地段,邪门的很之类。周缭历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用多花钱,于是也就随司机去了,没想到进了镇子就迷了半个多小时的路。
“早上的雾很大啊。”
“一般这个季节是不起雾的,他们说是附近水泥厂搞得雾多起来。”中年女人明显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愿意多说,只是领着周缭穿过门廊进了天井。也许是门廊又窄又暗的缘故,一进天井显得要比想象的开阔。旅店是个木结构加砖墙的老宅,正门是不开的,只开了边门。正厅规规矩矩摆着八仙桌太师椅,案台上供着花佛挂着对联,侧边辟了出来当作柜台。再往里走是二进的天井,左右两边都是厢房,屋檐很宽,围得天井有些压抑。
“这两边都是客房。”开了西边的一个门,一股装修用的胶水味和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冲了出来,房间按原有的里外屋格局隔开做了三间客房,地上铺的还是青石板。书架和门窗都保留着原来古旧的样子,床倒是新的,还带着席梦思床垫,看来是没得睡那种架子床了,周缭有点小失望。
“怎么样,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间,不过其他的房间也都差不多。”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除了床。
“厕所房间里配上了,浴室在饭厅后面。隔壁还住了对老夫妻,所以早饭五点就有了,午饭晚饭的钱另算,要吃什么也可以跟我讲一声。”
“好的好的。”周缭还是有点不能习惯这种过度的字正腔圆,去前台登记完就出门去了。

这时是早上九点,雾散的差不多,来来往往的都是本地居民,偶尔也有拿着相机或者是拿着画板的。周缭心里还惦记着早上坐船的事情,沿路观察,河道上走的船和早上坐的没什么区别,小的两头有乌篷,大的那种中间再加一节。自己一个路痴,要走回早上那个地方大概也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又叫了艘船坐上,沿河而下,到了半路又上岸,拣了个小店在房廊的条凳上坐下,从黑板上点了个据说很有名的小吃。九月份的温度还是不低的,但正好有风吹过来,江南水乡的婉约情调什么的没感觉到,倒是风吹得惬意让人想睡觉。迷迷蒙蒙的看见店家把一碗东西端上来了,拿起汤匙张大嘴,后面却跟上来一个人,形状很是眼熟。
“周缭!周施主!没睡醒呐?”
周缭一惊,差点磕到桌子上:“大神棍,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往边上的条凳上一坐,叫了碗馄饨,淡定道:“我请你来的,当然就得这儿。”
周缭扶额,这个左训庭和自己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这回周缭考的就是左训庭读的大学,说好了开学之前顺路带着她玩一下,便是所谓照顾。这位前辈学的是生物物理这种大偏门,平时却像个历史系出生的神棍,随时随地的野史传说讲学也就算了,似乎还兼顾看相算卦,凭着一副好皮囊不知骗倒了多少无知后辈。“听老板娘说你早上七点半才到,我记得明明是六点半到的班车。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认路。“
“要不是那倒霉车,咳……”周缭被小吃烫得呲牙咧嘴,半响才缓过劲来,“咦?等会等会……老板娘?你知道我住哪个旅馆?”
“我去年就觉得那老宅废着有点蹊跷,今年再跑过看发现开了个旅馆,所以就住进去瞧个明白。”左训庭还真把自己当个老道,把一碗馄饨吃得像品一碗莲花香片。周缭自动忽略面前的装模作样,直接打上这活动钱包的主意:“那待会儿带我逛逛吧。”
这下神棍装不出来了,赶忙说不巧不巧还有事情要办,放下碗就要闪人。周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前辈的衣摆,嘴动得更快:“什么事儿啊该不会又是要看个风水抓个鬼什么的什么鬼值得您左大天师亲自动手?”
左训庭一愣,反倒没那么慌张了,眉毛一挑又坐回了桌子前面:“算了算了,反正有我徒弟在,就在这儿陪着你吧。”
“哎呦喂?您老还真收了徒了啊。”会收徒弟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按他的意思,好像还真在办点什么事情。
“是呀,工地上捡来的。”
周缭看他依旧是副信口开河的老样子,懒得把他当回事儿。

这左训庭倒还真显出了副兄长的模样,带着她在镇上兜兜转转。典型的水乡小镇,沿河廊坊的黑瓦像河水一样伸展到看不见的远处,偶有断开的,必然会出现似乎无处不在的各种石桥。似乎还有着过节点灯把桥一个个走过以驱秽物的习俗。游客们不多,商店倒是照样按时尽责地开着。周缭走马观花的逛,吃穿用度的试了个遍,左训庭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付钱的事儿居然也没落下。地方不大,一圈逛下来却也花去了大白天的时间,夕阳从远处沿着水道照过来,映得水面金光闪闪。两人一前一后往回晃荡,周缭正一脚一脚地轧着大神棍的影子,却听后头一声“哎呀”,接着又是左训庭的惊呼:“我钱包呢!”
“你不是刚刚才……”
一转头,那人已经跑到三米开外,影子也脱离了她的倾轧范围。一边跑还一边挥手:“丫头你先回去~~~别把饭吃光了啊~~~”
“啊?”被夕阳一晃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目送左训庭向着夕阳奔跑最后变成了个小点。忽然间“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冲进了她的脑袋,强烈的晕眩感让她直接蹲到了地上。有东西在看她!勉强抬头,面前的商埠门开着,但脑袋里那个东西似乎死死地压住她的眼皮,阻止她看清门里的东西。周缭只知道和这股压力对抗,来不及发觉别的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脑子里向外流。等到感觉到这种冷冰冰的感觉,视野已经难以维持它的清醒,周缭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要随着流出去。
“你钱包掉地上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卸掉了眼皮上的重压,奇怪的感觉戛然而止。缭猛地站起来却又是一阵晕眩,只觉得背后被扶了一把,手里还被塞了个什么东西。等到站稳,人也不见了。周缭不敢停留,急忙狂奔几步,拍开旅馆大门闯了进去。
正好那对老头老太正要往饭厅吃饭,见到这么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子,急忙拉过她坐下。老板娘还好心地端来了杯热水。周缭拿掉白瓷杯盖喝了一口:“烫!”老夫妻和老板娘看着她的滑稽样都笑了起来。缭向他们扯了扯嘴角,最后却也跟着笑了,算是稍微安定了些。
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定,周缭才注意到手上被塞的那个物件是一只鼓鼓囊囊的旧钱包,仔细一瞧,竟然就是左训庭的那只,想着大神棍傻乎乎地跑远了,想追也追不回来,这边晚饭也还没好,意识一松,就这样握着钱包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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